衛榮跟黎溪急匆匆找過來，只是見到她之後衛榮那張臉就露出了難受的神色，而黎溪瞬間就哭出聲來。

這跟穆晴明想到的重逢都不一樣。

她心裏苦不堪言，她還得出聲安慰：“哭什麽呢，天塌了還有我頂著，別哭了。”

黎溪聽到這熟悉的話語，更是抽泣不斷。

穆晴明很想咆哮一句“勞資還沒死呢”，但有人可憐她哭成這樣，好歹也是份心意。

宴會結束，管家跟劉掌事送客。

現在大概是新郎新娘入洞房的時間，想到這個，穆晴明的心臟還是如同被人徒手撕開了一道口子。

生疼。

方玨站在院子的入口處叫她：“穆晴明，回去了。”

回去。

回字是個很溫暖的詞，但她沒有可用的地方。

“娘娘要走？”黎溪紅著眼睛問。

穆晴明點頭：“嗯，我就是來討杯喜酒喝。”

管家走了過來，恭敬行禮：“方才老奴也沒能跟娘娘好好請安，現在請受老奴拜禮。”

說著老爺子就給跪了下來去，這麽多年……也沒多少年，穆晴明依舊很不習慣被人跪拜，感覺分分鐘要折壽。

但老爺子拜得很誠懇：“這兩年娘娘受苦了。”

一句話又周到又體面，穆晴明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好，管家又說：“娘娘已經回來，海棠閣的燈也已經掌起，還請娘娘回閣。”

這個，她好像很難答應。

但管家依舊跪在地上說道：“今日喜宴上的賓客，都是滄州有頭有臉的人，大多數娘娘也見過的，他們都知道娘娘已經回府，娘娘若是不在府上住只怕會惹來別人的閑話。”

“瞎說什麽大道理？你們楚王殿下的閑話還傳得少啊，再說，他現在不是有個新娘子嗎，你讓穆晴明留下來做什麽？”方玨殺過來，就沒差要把穆晴明直接給拽走。

管家低聲下氣，但依舊勸解：“玉夫人是皇上指配的姻親，聖命難為。”

方玨面色一冷，但不服氣又說：“那你們楚王就跟聖命好好洞房花燭啊。”

洞房花燭這句話再次刺激到了穆晴明。

她也很想立刻撂挑子就走。

跪在地上的管家又說道：“宗真公主乃是洛河國的公主，楚王乃是大夏國的殿下，二人之間所關聯的不僅僅是姻親。”

這句話一下戳了方玨的氣焰，他氣不打一處來，但一時又說不上話，好一會兒才說：“那這兩年公主不也沒在嗎？你們殿下可有用心找過？沒有，他是另娶新歡。”

“方少主，意氣用事並非權宜之計，知者是您體恤咱家娘娘，不知者還道是少主不讓娘娘回府。”

“你這老頭說什麽呢！”

“方師兄……”穆晴明擋住了要去踢管家的方玨，心中各種郁結，但她不是不分輕重的人，“你先回去，我暫時在王府住上幾日，等風頭過了再做打算。”

“你對荀楚怎麽就那麽心軟……”

穆晴明實在沒力氣再與他們拉鋸，她推了方玨一下：“回去。”

方玨再說，她轉身就往殿內走去，在方玨罵罵咧咧聲中，她還是踏入了楚王府的內院。

跟在她身邊的黎溪都不敢說話，夜晚安靜得只聽見春蟲在鳴叫，以前回海棠閣的路燈火通明，如今也就寥寥亮著幾盞燈。

人走茶涼。

人走燈滅。

大概就是如此吧。

要說她處境淒慘，可想想正是花季的煙雨連命都沒了，誰又能逃得過命運？

海棠閣內還是那株白玉海棠，還是這座樓閣，但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黎溪見她躊躇不前，開口安慰：“娘娘，殿下身體一直不好，娶親不過是應承皇命，根本不會有什麽洞房花燭。”

果然還是女孩子細心啊，知道她在意什麽。

但她憑什麽在意人家夫妻的洞房花燭，行房那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只有她，才是那種把一個初吻銘心刻骨來記的沒出息的人。

她好笑的問黎溪：“黎溪，你看我是有多可憐啊？”

黎溪看她的笑容，臉更是皺起來。

算了。

穆晴明道：“你怎麽不進來？”

黎溪站在門口低垂著腦袋說：“玉夫人指定要奴婢前去伺候。”

啊，原來如此。

連貼身丫鬟也沒了。

黎溪又道：“明日黎溪立刻去跟殿下求情，讓奴婢回來伺候娘娘。”

“不必那麽麻煩，我又不用人照顧。”

“劉掌事讓瑾心姑娘過來伺候，瑾心心細也一定能照顧好娘娘的。”

徐瑾心從屋裏提著燈籠走出來：“奴婢瑾心給娘娘請安，歡迎娘娘回府。”

“好。”穆晴明聳了聳肩，“大家各就各位，散了吧。”

她說著背起手踏入院子走進屋內。

徐瑾心不愧是劉掌事培養出來的人，得體，溫婉，也沒像黎溪那麽八卦跟粘人，多虧如此，穆晴明很輕松地就能一個人躺在床上。

好像發生的事情太多，都來不及消化，穆晴明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

當然她也不知道荀楚在想什麽，時隔兩年，他依舊是個讓人看不穿猜不透，安靜得如同一口枯井。

好像有很多話想問他，但好像又完全沒必要了。

穆晴明閉上眼，很久之後才迷糊睡了過去。

煙雨的死亡夢境很簡單。

她一個人走過開滿黃花的相思樹下，有時候提著燈籠不停地走，有時候坐在樹下一直喋喋不休，很開心地說著什麽。

幾乎，所有上吊死亡的死者夢境都一樣。

一個人，樹林，燈籠，自言自語。

穆晴明醒來時天還沒亮，但夢境提供的線索十分有限，可能存在的兇手沒有露出絲毫影像。

是死者的重要記憶已經被破壞，餘下的這些片段不重要嗎？還是其他原因？

穆晴明起得很早，瑾心還是配合了她的作息仔細伺候著。

看瑾心打開裝著很多精致首飾的盒子，穆晴明心裏抗拒地說了一聲：“那些不用，衣服也準備方便出行的，我要去一趟法道場穿這些不方便。”

“是。”瑾心一邊準備衣服，一邊溫和地詢問，“娘娘剛回來，不去青樾殿跟殿下請安嗎？”

不要，要是新娘子也在那請安，她這個冒牌娘娘會很尷尬的：“我時間太早，讓殿下多休息。”

“是。”

穆晴明穿了一身便裝，這次也沒騎馬出行，管家安排了馬車還有衛榮隨行一道去了法道場。

大概有些時候不見，衛榮顯得拘謹了許多：“小主，殿下一直在尋小主的下落，我們還以為……”

“怎麽誰都以為我死了？”

“那時候，方玨從離魂碑那裏帶回了小主的包袱還有玄冥玉，玉跟包袱上都是血跡，可殿下命人挖地三尺也找不到小主，您不知道當時殿下他幾乎快瘋了。”

當時。

穆晴明突然想起她曾解讀過的，鬼妻宋嫣寧的記憶，當初的林雪陽也曾跟宋嫣寧說，不管她變成什麽樣子，只要她在他身邊就好。

但當初是當初，後來是後來。

後來想林雪陽接受不了變成鬼的宋嫣寧。

後來的荀楚不也是有了新歡了嗎？

穆晴明微微一笑，掀開車簾看著落雁城清晨的風景不說話，她能說什麽呢？

駕著馬車的衛榮得不到回應，也就慢慢住了口。

穆晴明在法道場與方玨會面。

為了保存屍體，他們冰塊封存。

法道場停放的六具屍體當中，按死亡先後順序分別是薛春蘭，夏秋梅，許氏，黃雅芝，這是穆晴明來之前已經停放的四名死者。

隨後與穆晴明一道進法道場的兩名屍體是煙雨跟早上剛被確認過身份的黃仙兒。

許氏，是方玨所說的那名外地來落雁城尋夫的女人，原本是個孕婦，但上吊之時並沒有發現孩子。

昨晚穆晴明解讀過他們的死亡夢境，薛春蘭、夏秋梅、黃雅芝與煙雨的夢境裏，都有開滿黃花的相思樹，都沒有第三個人出現。

這是相同點。

本來穆晴明推測問題大概出現在場景當中的這些共同點。

比如相思樹。

因為這幾人都是在相思樹上吊死的。

但許氏卻是他們中的例外，因為許氏雖然也是上吊身亡，但卻沒掛在相思樹上。

接下來就是黃仙兒，雖然掛在相思樹上，但她的夢境裏有一名叫做“高鵬”的第三人，而且，她在死前與這人發生過關系，兩人應該是情侶。

並且，在黃仙兒的夢境中，上吊的還不止是她一個人。

今天早上黃仙兒的家屬來認屍的時候，她父親跟衙門的筆錄官說：

“仙兒月底是要嫁到劉老爺家去做小妾的，她不願意，我與她母親便將她鎖在房裏，我們也是沒有辦法，她哥哥賭錢欠了劉老爺一大筆債，我們總不能讓兒子被被砍掉手吧？”

在一旁的穆晴明聽到這說辭，微微皺眉。

方玨白眼一翻，十分不滿：“你們為了賭棍兒子，把女兒的一輩子搭進去！”

老爺子皺著老臉無奈道：“兒子是要給我們養老的，女兒嫁誰不是嫁，何況劉老爺除了年紀大之外，能給她錦衣玉食的生活，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方玨冷笑：“你們已經逼死了人，還這麽理所當然的嗎？”

老爺子畏畏縮縮道：“我們就是鎖了她，誰知她還逃跑了，現在人也沒了，錢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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